18

夕阳西下，暖黄色的光撒在短塌上。

“老五请见陛下，殿下有什么想法吗？”说话的是太子府上炙手可热得幕僚——苏明文，苏明文身量不高，脸盘也小，一脸的不羁，整个气质让他看起来不过弱冠。他发冠白玉，着灰色长袍，盘腿坐在短塌上，一双黑色布靴被随手丢在塌边。

苏明文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装扮，是丢人群里也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平头百姓，哪怕是店里的掌柜都比他穿的要光鲜。

“明文觉得呢？”太子在旁边一手揉着额头，一手转着手里的秘色瓷茶盏，低声反问。

“殿下既已有决意，何必为难我呢？”

“我要有决意就不会在这里垂头丧气了。”

“殿下，林中截杀未果已是打草惊蛇，您莫不是还想着能兄友弟恭？”

“小恃…李恃，他，应还不知道是我。”李立有些无措。

“昨日不知，不敢说今日不知呀。”悠哉悠哉斟水的手上布满老茧，苏明文放下茶壶，拿左手去摸右手，轻轻抚着满手的茧痕，“今日不知，明日呢？既然已经做了杀掉的准备，又何必暗自神伤。皇权路上，哪有什么朗月清风拂杨柳？随便拎出一个，不都是腥风血雨，血流漂橹吗？”话意里竟还捎带着旧朝过往，说的不甚客气。

“明文的意思是果决一点？一次解决掉？”

“殿下~这怎么能是我的意思？”苏明文的眼睛生的奇：若他闭上眼睛，周身朴素无华，亲切似是邻家哥哥；可若他满目精光盯着你看，眼波流转，又妖媚动人心魄。

莫不是这苏家的人都承了她苏妲己的艳若桃李，个个祸国殃民？李立被苏明文盯的心里发毛，胡思乱想间赶忙瞥了眼神瞧着手里的茶盏。

秘色瓷青绿的釉面配了淡绿色的茶汤，在瑟瑟秋风的季节里竟给他看出点儿生机盎然来，秘色瓷的胎壁极薄，李立握在手里，仿佛稍再用力些，就能碎在手里。

“是，明文说的对。这也没什么可避讳的，一将功成万骨枯，第一步落了子，这棋局，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完了。”像是下定了决心，李立把茶盏放下。

“殿下英明。”苏明文在一边摆弄着灰袍衣摆，状若漫不经心的一边敷衍的恭维着，一边屈指弹掉衣摆内里的一点子泥巴点儿。李立满心怎么处理李恃，没注意到苏明文有什么动作。

“那明文有什么'利落'的建议吗？”倾身向前，凑近了苏明文的李立急切的问道。

“我哪儿有法子，背后使个绊子我还可以，杀人放火我可不在行。”苏明文向后仰倒，蜷着的腿伸开，白色锦缎的袜口上有粗针脚绣着的一片银杏叶。

“明文！”

“哈哈哈！殿下别着急生气。边塞路途遥远，一路跋山涉水，这千里迢迢，保不齐有个豺狼虎豹的，碰上一个就够上一壶的小菜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要把他先远远的打发走？”

“老五最爱打仗，何不顺水推舟的撵了出去？路那么长，有些意外也很正常，便是没有意外，锦绣堆里养着的天骄，边塞怎么过得下去？”

“这个节骨眼，他还要请见陛下，如何撵的出去？”

“不急，会来的。”

“什么会来？”

“折子。”苏明文笃定的说，弯腰摸向布靴，蹬上站起，闲庭信步的指向庭院的西北方向，“应该会想去那儿！”

“怕是不大好安排人手。”因着算无遗策，李立最是信赖苏明文，就着话头继续说。

“我去。”一个转身，苏明文目光灼灼望向李立。

“你？你一介书生，能干什么？去跟他谈论学问？”苏明文落魄时，连路上的街头霸王都打不过，每每被欺的鼻青脸肿，若不是他因缘际会带了他回来，这会儿都不一定横尸何处了。现在竟说要去暗算李恃？李立对此嗤之以鼻。

“我是说，我去安排。不过，若是能亲去一趟，是最好的了。总归眼见为实，不亲眼看到总是不太放心。”

“明文能为本王做到如此地步，本王深感欣慰。”

“殿下慧眼识珠，这知遇之恩，明文定是要涌泉相报的。”

两个人你来我往恭维着，各自心里打着算盘。

“我派一骑精锐随你同往，具体何时何地动手，如何做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，你可自行安排。明文的决定，本王不会质疑。”

“谢过殿下。”苏明文踱回来坐在短塌上，没有什么谦恭的表情，上半身后仰，倚在短塌的木质围栏上，他生的瘦弱，最是怕硌，府上所有围栏都缠了布，里面絮了棉花，这无上荣耀惯出来的享受，在京城也算独一份儿了。

微风起，院子里的水池波光粼粼，荷花开始谢了，长茎无精打采的弯着腰，池中散落着枯黄卷曲的花瓣。远处天空倒是清明，一片蔚蓝，万里无云。

“深秋了呢。”声音低沉，说话的人一身褐色短打，未束发，立在水池边，一只手掌握着亭中扶手，另一只手扎着绷带，负在背后，正是刚睡醒起来的李恃。

“王爷刚醒，立在池边吹风怕是要受风。”筱柏在旁边递上一件墨绿色的大氅，“披上吧。”说着绕道李恃正面，把带子系好。

“折子都递进去了吗？”李恃由着他摆弄，只开口问道。

“都办妥了。贵妃娘娘让檀痕来送了口信儿，说一切顺利，王爷可顺遂如意。”打了个活结，筱柏把对襟靠拢，紧了紧。

“又劳动母妃了，檀痕可说母妃有无大碍？”

“说了，贵妃安康，王爷可以放心。”又整理了大氅的后摆，筱柏立在李恃身侧，“王爷昨日回来挑灯写奏折，这幸亏箭伤的是左臂…”

“无碍，得表现得更弱一些，最好感觉走不了多远就得伤重而亡…”李恃扶了筱柏的手坐下，在筱柏躬身的时候，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话。

“王爷？”

“府里混了细作。”李恃低声说，“若得谕旨可以离开，恐怕这一路也是精彩纷呈。”

“王爷有我，筱柏誓死捍卫王爷。”

“少表忠了，我还不知道你啊？”李恃拿右手手背拍了筱柏的胸膛，“昨天让管家去查，今日有回应吗？”

“还没。王爷昨天受伤又睡得晚，今晨管家来请安，我没让他进门。”

“嗯。查不查的出来其实也没什么，本来也就是为了敲山震虎。”李恃探出手去撩池子里的水，“今年的冬天，应该挺冷的。”

在水中不停打圈的手，搅了一池萍碎。

小说《王爷放手啊》 18 试读结束。